雅音小集再創新
【民眾日報/蕭鴻】
1985-08-21

「雅音小集」今年推出以音樂對「孔雀東南飛」所改編的「劉蘭芝與焦仲卿」,八日晚間在高市中正文化中心演出時,全場客滿,具見「雅音」之號召力,已擁有相當多的基本觀眾。

總說
「孔雀東南飛」是古樂府中著名的長詩,共三百五十七句。一千七百八十五字,從這首五言長詩的結構來看,它可能是從民歌衍化而來,其敘事之周詳,本身便是一個哀感動人的故事。

這首長詩,表達了兩個當時社會現象,「多謝後世人,戒之慎勿忘。」多對少含有勸戒和反抗的意味,這兩個社會現象是:

一、婆媳關係的不協調。

二、在父母的管教下,子女無條件的「無違」。

關於前者,中國數千年來的婆媳關係,可以說是一個扭曲了的倫理,歷史上「姑賢媳孝」的「好人好事」,似乎不多,多的卻是婆媳之間的不和,尤其是青年守寡的婆婆,心態更難以捉摸,一般以為這是母子之間的一個情結,事實上恐不止此,也許是因為鬱結造成心理的不平衡,所以視媳婦如仇人──搶去她兒子的仇人。做媳婦的,受了上一代的百般挑剔,一旦「千年媳婦熬成婆」,便把她身受的,轉移到下一代的身上,如此「生生不息」,婆媳關係永遠在一個緊張的平行線上,無法交合。

至於子女無條件服從,這完全是中國傳統孝道的發揮,這在現代人看來,那種愚似乎是不可思議的,然而在禮教的社會中,卻被視為理所當然,如果不那樣,就成了「不孝」。

這是古代的社會現象,郭小莊有意把這個現象用新的觀點來詮釋,我們可以體會她的苦心,目的是在把事情的因果關係,作合理的交待,因此她費心地塑造了那個凶悍的焦母,焦母對於焦仲卿,有她的愛,也有一份嫉妒,但以凶悍來表達,未免使焦仲卿過份難堪。

不錯,「君家婦難為」,碰到這樣一個婆婆,做媳婦的是受不了,但焦母也有她的主張,「東家有賢女,自名秦羅敷,可憐體無比,阿母為汝求!」可見得她祇是看不順眼劉蘭芝。如果真的那麼凶悍,那麼惡名在外,誰家的女兒還敢嫁給焦家。因此,吳劍虹這個角色,便很不容易演得討好,而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去找「因」,這「因」也很難為觀眾接受。

這是改編劇本時,一個很大的重點,郭小莊的目的,是想以現代人的觀點,來探索這個問題的真實背景,殊不知,中國的倫理觀,無法以現代的觀念去衡量,例如女人的「七出之條」,只要不為姑翁所喜,就可以「出之」,今天來說,當然成了「齊東野語」。

在歷史還有一個同樣的例子,那就是宋朝大詩人陸游,他的第一位妻子還是他的表妹,說得上是親上加親,但唐氏不為陸母所喜,最後只好分手,陸游的名詞:「城上斜陽畫角哀,沈園非復舊池台,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。」便是懷念唐氏的作品,處在那種狀況下的男女,只能以「無奈」兩字來形容。

我們了解郭小莊的用意,對她用較大的劇幅來處理這一關鍵問題,可惜仍難達到目的,道理很簡單,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。」為什麼?」「沒有道理!」這沒有道理的道理,就是中國的倫理,做子女的,沒有理由去反抗上一代,這樣說起來,似乎很霸道,但無法可想。現代人去揣摩古人,也只能說一句「不可思議」了。

分論
「劉蘭芝與焦仲卿」不但在意識上有了新意,在許多與國劇傳統有插格的地方,大加創新,試就其演出情形,分別述評如次:

先談劇本,改編後「孔雀東南飛」,全劇的重點,集中在最後一幕的「殉情」,這是現代劇場的定律,匯集若干次的小高潮,而達到最後的大高潮,編劇的手法不錯,但前幾場,用了太多的賓白,使得劇情為之鬆懈下來,不過焦、劉定情之夕,採用了崑曲「遊園驚夢」的身段,甚至於亦使用「山桃紅」譜腔,實為一大創作。

我們可以看出劇作者的努力,希望把劇本拉長到一百五十分鐘以上,但有幾場穿插事實上是可以刪除的,我們認為再加濃縮一下,如果認為時間太短,前面墊一場小戲,或是加強劉蘭芝的紡織部份,在原詩中,蘭芝「三日斷五疋」是個重要的關目,輕輕放掉殊為可惜,也許編劇的重點,置於雪天提水,但寒夜紡織可以造成第一個高潮。

次談唱腔,這一方面,郭小莊非常聰明地運用了她的嗓子,她最大的成功,是把國劇中現有的腔調加以重新組合,這對「聽戲」的人而言,一定會大罵「酒狗血」,在短短的十來句唱詞中,從搖板轉成慢板,再成二六、快板,完全脫離了國劇的規範,加以轉變太快,節奏感大為加強,這應為一大特點。

但觀眾們也可以感受到,國劇的唱,富有抑揚頓挫之美,經過這一組合,卻聽不出來了。照說:殉情之前一段反調,與小莊在「王魁負桂英」中海神廟的那一段,大體類似,應能使小莊有所發揮,可惜這一段反調,也因為轉變太快,悲哀的氣氛,經營得不夠深,未能得到應有的掌聲。所以,我們建議朱少龍先生,在融匯唱腔時,是不是可以讓小莊有再多一點的表現。

在整個演出中,最突出的部份是音樂,國樂之介入國劇,雖不自「雅音」始,但「雅音」運用的最為靈活,我看過多次「雅音」演出,發現這一回,國樂竟取代了部份傳統的打擊樂器,尤其在表達情緒,過去那種「咚、咚、嗆、嗆」的鑼鈸聲,改以沉重的國樂伴奏,這是一個很新的改變。

我們知道,國劇中的武場,對於氣氛之營選,關係重大,國樂雖然也有此功能,但絕不如武場來得直接,這不是見仁見智,而是國劇結構的大改變,我們相信,除了小莊自編的新戲以外,傳統國劇頗難接受這種安排,如何加以調適,顯然還需要時間。

把音樂置於舞台前面,這是西洋歌劇的做法,國劇恐怕尚待研究,因為樂聲掩蓋了道白和唱,形成了喧賓奪主的現象。此外,國樂和京胡之間的協調,也不夠密切,都應研究改善。

在「劉」劇中,小莊的身段,確實發揮到極致,整齣戲裏,小莊有兩處創新的身段,一為遭遣時的提水,這是在雪地,據說:她曾在紐約體會雪中走路的情況,在鹿港體會井中打水。凡此,見她是個有心人,把國劇這門抽象藝術,給予具象化的表演。另外一個身段,是在最後一個身段,是在最後殉情時的投水,雖然短短一瞬,卻有被水捲去的感覺。這齣戲的特色,也就表現在她的身段上。

「雅音小集」的特點是,充分現代科技結合,因此,看「雅音」是賞心悅目的,祇是不能把它與傳統國劇相較。